那条透明的鱼
讲一个无聊的故事吧。
一个晴朗的好天气里，我偶然在湖边看到水里游曳着一群小鱼苗，其中有一只和其它的截然不同，它是透明的，透明到它在水里像一个气泡。我好奇蹲下来看它，其它的小鱼都被吓跑了，那条透明的鱼还在原处缓缓游动。
心里突然有一个想饲养它的念头……我小心地把那个从湖边捡来的塑料杯放进湖水里缓缓向它靠近。或许是它生性过于迟钝，以至于我对它如此有着如此明显的企图它都不规避……
到手了。我拿着塑料杯，认真看着它向水面吐着一两个泡泡。这条透明的鱼，它没有眼睛，鱼鳍和尾巴倒是完好无损的，难怪它看不到我。没关系，我能够照顾好它。我如是想着，就带它回家了。
我的家很小，按理说其实就是一个小房间，这二十个方不到的空间里挤着床铺，书桌，两个堆砌的储物纸箱，还有两个平时就是折叠着的椅子。原本是我一个人住的，现在多了一条鱼。我把塑料杯子小心放在书桌上，然后找来一个洗得很干净的玻璃布丁杯，接着把它转移到里面了。
我摆动着笔杆的时候，看着它就在我的书桌上缓缓游动;我犯困的时候滑了下手臂突然清醒的时候，看着它就在水里一动不动。
“初见。”
“初见。”
突然就脱口而出喊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名字。或许这与我当初毫无预兆写下“白暮初见”这个杜撰词的时候一样。
我经常带着初见来到湖边，放它到湖水里。它没有很大反应，也没有很安静。在这样晴朗的好天气里呆坐在这，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以及近处我独一无二的鱼……很开心。
它在湖里游曳的时候总是在原处——那个我将它放下的那个范围里，所以我从未担心它会突然游得不见。
我只是一个人，但我不是它的主人，我是它唯一的家人，当然这是我单方面在心里认为的，还没有询问它的看法，说我荒谬也好可笑也好，我喜欢。
它只是一条鱼，我知道的，但是还是喜欢喊它的名字，我们的世界注定无法衔接，但我想进入它的世界。
它喜欢待在水草旁边，对丰年虾卵很是热爱，时不时吹泡泡，我一触碰它就跳起来……
“初见。”
“初见。”
我一回家就会拿着布丁杯问候一下它。
像往常一样，我叫了叫它两声，正准备放下它时——
“在。”
“我在。”
我没有惊讶也没有惶恐，因为之前我就想过，如果我的独一无二的鱼会说话，会是什么样的声音，我想那声音一定很美，现在看来我的猜想是对的，它现在应答的声音真的很美。
“初见，你能看见我吗？”我把布丁杯抬起到眼眶，注视着它本该拥有的眼睛。
“我看不见，但是能感受到你正看着我。”它的声音明明很小，但传到我耳朵里异常清楚，似乎是已经不需要任何介质，只让我一人听到的声音。
“我还想和你说很多，但是突然就不知道从哪说起了。”我放下布丁杯，扳开折叠的椅子，坐在书桌前。
“谢谢你。”初见充满灵气的声音变得软绵绵的，它上下游动，大概是表达它们鱼类的感谢吧。
“啊？谢谢我？可我因为一己之私而禁锢了你的自由……你的感谢会让我惭愧。”我的手指触碰着布丁杯，它靠在我的手指旁。你是独一无二的鱼，我在心里说着这句话。
“没有哦，是你接纳了异类又不健全的我、只能流浪漂泊什么也做不了的我……”它摆动着尾巴游到水面上吐了一串气泡。
“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对吧。”我一说完就不自觉抿了抿嘴。
“嗯嗯！”它在布丁杯里游着画圈圈，很开心的样子。
我把布丁杯捧在手心，小声说了一句“晚安。”它接着就跳出水面。
“我要休息了，明天再说。”我笑得非常开心，这就是像是上天给我的一个惊喜，我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回家和初见谈话。我发现它说的都是我从未了解的东西，而我说的东西它也是第一次了解，比如它在偌大的湖里，认为那就是全世界，脱离了水就好比我们人类脱离了空气。它说它的先天性失明让它只能依偎着水草来判断方向，因此觅食也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对于和族群的交流，我俩居然如出一辙，那就是总是说着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都无法理解的话以至于后来不想说话了。
“你觉得当一条鱼好吗？”我十分好奇地问它，其实我觉得我作为目前已知世界上的最高级别物种，非常好，如果要我成为一条鱼，我会想到自己一降生就要面临的生命威胁，以及被捕食的身不由己。
“虽然生活不太轻松，但是既然本身就是一条鱼那这就是最好的安排了，固有的无法改变，但其它能改变的只要还活着都有无限可能，所以我尽最大的努力去活着，我从未想过会被你收留、被你如此重视，但我仍是尽我最大的努力活下来。”它除了鱼鳍在扇动，其它纹丝不动一看就觉得是很平静且严肃地回到我的问题。
“你好像哲学家啊！”我惊叹的同时拍了拍手，其实我也从未想过一条鱼会以一个人的思维来和我对话。
“哲学家是什么呀？”
“大概就是有自己的想法，想到的东西都是常人想不到的人吧。”
“那我不是哦，我想到的‘活下来’大家都会想到。”它转了一个圈又探到水面上。
“啊总之我觉得很有道理！那我也一定会更努力的！” 我伸出食指点着这道玻璃墙，它游下来在这里点了两下，然后高兴地说：“一定！”
还有一天晚上，它突然问我： “为什么你要叫我初见呀？”
“不知道呢，突然就喊出来了，好像原本就是你的名字一样。”
“我以为初见是你某个朋友的名字。”
“哈哈不是的，起这个名字这个真的是偶然，和遇见你一样是偶然。”
“我很喜欢。”
“‘白暮初见’也是我写的，听起来感觉还不错，但是写的时候也什么都没想。”我停顿了一下偷瞄了它一眼接着说：“但是现在这个词就很有意义。”
“哇！你们的语言真的很厉害！”它上下游动着。
“而你会我们的语言就在厉害之上……”我小声嘀咕。
初见真的好像一个人，但是我就是想不起来像谁。
每每看着这样小的空间，我都会有点担心它住在里面会感到压抑，于是心里已经在想着，明天出去就去买水缸。
第二天下午我提前回了家迫不及待带上它到水族商店挑选水缸。
我在跟初见形容它那些玻璃缸的样子时，在店里选购的人们都以怪异的目光打量我，大概他们认为我脑子有毛病。
“这鱼这么小，买这么大一个缸呢？”老板笑容可掬，搓了搓手抬起脸盆一样大的鱼缸来熟练打包着。
“它会长得很快嘛！”我尬笑着胡乱凑了句话，因为我总不可能如实说，我的鱼说它喜欢带有分隔间的这个鱼缸。
我一手拿着布丁杯，一手拎着鱼缸，到达那个我们常去的湖边。我把初见放进湖里，对它说“你先玩会，我先把鱼缸拆开。”它没有回应我的话，但是我也没有问它原因，而是坐在草坪上低头拆这包装以及扯出报纸之类的防碎物。周围是小孩子嬉戏打闹的声音。
我给鱼缸上好了水，要去带回初见了，我看向那个它常栖息的水草，可未见它，我不相信我的眼睛于是再度扫视着这片区域，但是它一点踪影都没有。
我疯了一样跳进湖里大声喊着：
“初见!你在哪!”
“初见!你在哪!”
周围嬉戏的小孩们纷纷齐刷刷看向突然跳水的我。
“有人跳湖了！快来人救命！”有人大声呼喊着。
“不要误会！我不是自寻短见！我的鱼不见了！我必须要找到它！”我一说完就向更远处游去，一直到筋疲力尽到被人拉上一艘小船。
“你游泳也别在这里游啊，再晚点被我们拉上来可能就溺水了。”一位大叔说罢递给我一条认不清颜色的毛巾。
“谢谢，我在找我的鱼……咳咳……”我擦着头发还没说完就一阵咳嗽。
船上另一位青年拉着渔网说：“找鱼？还真是头一次听说会下水找一条鱼的，哈哈哈哈。”
“你们捕鱼的时候有没有打上来一条透明的小鱼苗呢？”我身上湿淋淋的衣服在风吹来的时候凉飕飕的，好在说话时还没颤抖。
“你看看我们网的口子有多大，老兄。”青年噗哧一笑把网拉开给我看，大叔也笑了起来，补充道：“捕大不捕小嘛。”
“哈哈也对，我先回去了，给你们添麻烦了，抱歉。”我站起身，准备下水，然后被大叔一把拉住手臂。
“歇会吧，看你现在的状态，估计游不上岸，等会跟我们撑船回就好了。”
“我怕晚了就找不到它了，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要先回。”
“唉，你去吧，看着点别出啥事，不然我这心不安。”
“请放心，再见了两位。”
我纵身一跃，一瞬以为自己在跳板上往水里跳。
接触到水的时候，我仔细听着水中的声音，它们充满了我两只耳朵。我奋力撑开四肢，游起来感受不到任何阻力。我屏住呼吸又开口呼吸，脑子里却始终空不下来。
初见怎么会突然消失呢，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真的……我不应该那么急拆鱼缸而没有看好它……它不可能自己什么也不说就游走的，就凭我们之间长久的信任。
可是它确确实实是消失了。初见消失的一周前湖里就引入了一种大鱼；初见消失的第二天湖里就疯狂长水草需要人工清除；初见消失的一周后湖边就建起一条条桥梁，是古典园林的风格。
失去初见的我依然在努力过着自己的生活以及…… 偶尔对着那个崭新的空鱼缸发呆。
“既然那么想念它，怎么不再去养一条鱼？”有人说的一句话点醒了我，于是我又一个人跑到湖边，想着再捞一条鱼上来。
不对。在我走上桥梁的一瞬间，我猛然想到一件事，那就是原来我根本不是想养一条鱼：初见和其它的鱼不一样，它独一无二亦无可取代……它是我穷尽一生也再也无法遇到的能懂得人类感情的鱼。我坐在桥梁上，弯下腰探着头看着我和它初次相遇的湖岸，差点又掉下去了。
又是一个漫长的黄昏，我拿着那盒虾卵投食最后的一部分给鱼群，就听见后面一群人在喊我的名字。
“走啦，一起去吃火锅啦！”
“来了来了别叫了！”
我的思念已经溺水了，去看看他吧，在那桥梁底下。
——致初见
